蝉为谁鸣

才觉盛夏，忽而立秋。中元节那天，天气依然闷热，蝉鸣震耳欲聋，我去了令我魂牵梦萦的外婆家。外婆家在秦岭脚下，那是一个隐匿于青山绿水中的小山庄，那里有我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，有我遗落在乡间的青葱往事。

路蜿蜒而上，车子缓缓而行。到了塬上，我们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小径，继续向更深处的外婆家徐徐行进。外婆家的夏天，像原始森林一样，树木葳蕤蓊郁，满目葱茏。整个村庄掩映在绿意盎然中，自上而下呈阶梯状，像看台一样一层一层由高到底依次排开。村子两边沟壑纵横，沟内溪水长流，草木丛生。我的外婆长眠于此。

外婆离开我们已经十五年了。小时候，每次去外婆家，总要走很长很长的上坡路。在那个交通不甚发达的年代，年幼的我总是抱怨外婆家路途遥远而偏僻。

记得那年夏天，烈日炎炎，蝉鸣声声，我一个人去外婆家走那段上坡路，总感觉怎么也走不到。外婆要么站在村口一棵老槐树下引颈而望，要么走下坡来迎接我。远远的，我便看见一个“黑点”，近了，又近了，是外婆！我高兴地飞奔过去，一下子扑在外婆怀里。外婆见到我，满心欢喜。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容可掬，满面慈祥。一双经历岁月洗礼的双手格外粗糙，但坚韧有力，轻轻地擦拭我脸上的汗水，让人感到无尽的温暖和关爱。

如今，再走这条上坡路，却发现路两边的风景如此秀丽迷人，每一棵树、每一片叶子、每一滴水珠都散发着自然磅礴之力、展现着生命不息之源。而我，再也看不见记忆中那个“黑点”了。

亲人们一个个相继患病倒下，谁也无法预知死亡哪一天到来。让人无法接受的是，在死神降临前，他们还要饱受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。病痛毫不留情，将他们的尊严撕裂开一个长长的口子，裸露暴晒在世人眼中。

去沟里祭奠完外婆，我和母亲去看望了她的表兄，我称他表叔。表叔只比母亲大一天，去年秋天查出罹患贲门癌。表叔是村里的能人，家里大大小小的农用机械有五六台。农忙时节，他除了耕种自家田地外，还经常帮邻里乡亲干活，任劳任怨、乐此不疲，从不见他叫苦喊累。

记得前年给外婆墓冢立碑，由于墓冢位于深沟，只有一条又窄又陡的小路通往墓地，别的工匠都自称砂石、混凝土等建筑材料只能一袋一袋背往墓地。表叔沉默了一会儿，先是勘察了一番地形，丈量了一下运输车辆的长与宽，然后径自驾驶着他那辆“时风”三轮车开始往墓地运输砂石等材料。表叔就这样在那看似接近直角的陡坡路完成了运输工作，我们都为表叔的智勇双全、胆识过人瞠目结舌。

如今的表叔形销骨立，胸前插着留置针，躺在门口的竹床上，与之前的精明强干判若两人。我感慨万千，心生恻然，祈求表叔能够好起来。

从表叔家出来，站在沟崖上，望着沟底茂密无垠的参天古木，我告诉母亲我想吃核桃了。母亲二话不说，便借来一把镰刀、一个笼穿梭在这幽深静谧的古老村庄，到处寻找核桃树打核桃。遇到够不着的核桃树，只见母亲老当益壮，爬上树徒手摘核桃。要知道，母亲已过花甲之年。母亲强悍的生命力和敢说敢做、雷厉风行的性格令我肃然起敬。

在母亲打核桃间隙，我偶遇了两个小朋友，他们咿咿呀呀说着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语言。纯真与童趣在他们脸上交相辉映，与这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庄浑然天成、相得益彰。两个“小不点”是精灵、是天使、是村庄的希望，他们点缀着整个山村。垂暮之年的古村庄也因这些新生命而更显生机与活力。

回来的路上，蝉依旧在枝头撕心裂肺地高唱，像是在诉说着写不完道不尽的人世沧桑。母亲说，村子里老一辈因为岁月侵袭容貌变老无法辨认，年轻一代因为从未接触互不相识。终有一天，这个村庄会成为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，甚或因“空壳”而落寞消失。原来，我们拼命想要逃离的故乡，才是想回也回不去的远方。

如今的村庄，年轻人大多外出求学务工，只留下老幼在村里，小时候村里热闹非凡的景象不复存在。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，时代的脚步永不停歇，谁也无法阻挡。只是，前行莫忘来时路，初心不改梦归处。

编辑：陈冰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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