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过，林徽因的家

依次，走过一条又一条凡尘缭绕的巷子。
　　我想那时候一定是傍晚，夕阳西下，暮色点点，你薄薄的身子坚定地在巷子折来转去。最后，落在那座院子，那座精致而大气的院子。
　　你是怎样地穿过这些凡尘缭绕的巷子？你的目光都落在什么地方？你向它们都诉说了些什么？
　　那天傍晚，巷子的人和平常一样继续着自己的生活，有人忙碌生计，有人忙碌争分，有人在门口闲聊，有人匆匆从你身旁走过。没有人注意到你，没有人注意到你们。你，只是这个古城的匆匆过客，没有人知道，中国历史上一个熠熠生辉的大建筑学家、诗人、文学家将在这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　　你以一个建筑学家敏锐的目光扫过身后一座座民宅。你和梁思成费正清他们刚从山西考察结束，你就把这些民宅和山西的民宅做对比，屋顶、飞檐、流水、柱子，在你眼里，它们都是一件件快活的有生命的东西，你在审视它们的优劣，你在掂量它们的轻重，你在和它们做最深入的对视和交流。
　　是的，作为建筑学家，你对民居特别关注，超乎一般建筑人的关注。
　　我看过关于你的一个小故事。说你和梁先生只有一台照相机，梁先生要照斗拱，你要照民居，时常为此争执不下，后来还是你做了让步。这是多么敬业而有趣的两个人。我还读过你的一首小诗《昆明即景》：“张大爹临街的矮楼。半藏着，半挺着，立在街头。瓦覆着它，窗开一条缝。夕阳染红它，如写下古远的梦。”你用诗人的情怀看建筑，用建筑学家的目光写诗。我说，你是诗人里最好的建筑学家，也是建筑学家里最好的诗人。
　　战争的原因，你体会到民居住宅的重要性和实用性，你撰写的《现代住宅设计的参考》详细介绍了英美发达国家在民居住宅建设问题上的经验教训。你撰写了《住宅供应与近代住宅之条件》，以一个建筑学家的良知和责任感言辞犀利地指出：“处处发生极度的房荒已是不可避免的事实，而住宅供应却仍渺无征兆。”更直言不讳地批评政府“种种之失计，蹉跎延误”。一个有良知的女建筑学家，攀柱爬梁，敢于谏言；一个大诗人，文采斐然，雄奇飘逸，写到这里，我心里冒出一句话，“千寻瀑布矗椽笔，铿锵玫瑰走飞檐”。
　　我走在你走过的这些小巷。你一定是走在那个小小队伍的中间。是的，那个年代里，建筑专业是一个男性的队伍，尤其是野外考察，风餐露宿，交通不便，没有对建筑事业的崇敬和热爱，没有非凡的吃苦精神，没有良好的协作配合意识，是万万难以在这个队伍中站住脚的，更不要说取得杰出的成就。可是你，骑毛驴，吃百姓饭，登木梯子上上下下观察丈量，和同事朋友讨论专业，谈有趣的话题，在枯燥的野外考察中保持积极乐观的生活热情。我更愿意说，建筑领域，你就是一支铿锵玫瑰，顽强坚韧又美丽迷人。我想起那些夸你的话，胡适说：“林徽因就是中国一代才女。”沈从文说：“林徽因是绝顶聪明的小姐。”李健吾说你是“耐得住学术的清冷和寂寞，又受得了生活的艰辛和贫困”的女人。男人如此评价，女人张幼仪更是一点也不吝惜褒扬之词，她说：“林徽因是另一位思想更复杂、长相更漂亮、双脚完全自由的女士。”闺蜜费慰梅，也是一个建筑学者，对你的评价也很高，她说：“林徽因能够以其精致的洞察力为任何一门艺术留下自己的印痕。”
　　是的，你是女人中的奇葩，男人中的玫瑰。因此，我想，你走在这条巷子的脚步一定是有力，坚定；内心一定是开朗，笃定。
　　在一条僻静的巷子找到了你曾经住过的院子。这是一条僻静的巷子，院子也是一个僻静的院子。
　　我知道你不需要喧嚣，不需要热闹，更不需要给任何人说，你是谁，你来干什么。推开虚掩的大门，再推开楼上楼下一扇一扇虚掩的房子门。
　　老砖，老房，老墙，老照片。可是，扑面而来的却是青春的气息，昂扬的气息，开放的气息，迷人的气息。你看你穿工装在房梁记录数据绘画图纸专注的样子，你看你穿旗袍和朋友兴高采烈谈笑风生的神情，你看你和可爱的孩子们在一起散发出的温柔的母性，你看你站在万花丛中妩媚的风姿，你看你在病床上面带微笑传达出来的乐观精神……这是怎么啦？难道时间就永远定格在你离开的那一天？难道这里的气息就永远停留在你离开的那一天？难道走近这里的每一个人，从此也会和你一样永远青春，昂扬，开放，阔达。
　　我用手轻轻抚摸你和梁先生爬过的书桌，坐过的椅子。我想，你们白天一定是忙于考察，晚上才有时间秉烛整理资料和数字。那些夜晚，这个房间一定很静很静，只有窃窃的私语声，只有笔尖沙沙的写字声，和轻轻的翻书声。而这些声音又传得很远很远，从这个院子传到天南海北，传到世界各地，传到那些时刻关注你们关注中国建筑事业的人那里。这些声音也从民国传到现在，我想它还会传得更远，到将来，到将来的将来。
　　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这个僻静院子的天井。我想那些下雨的天气，你一定喜欢和梁先生他们在房檐下看雨，听雨，也许在谈论你们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事，回忆你们共同走过的每一个地方。也许，什么也不用说，就那样静静地看，静静地听。也许，依你调皮的性子，你还会用那双秀手接住雨滴，再把它撩到先生的身上。而先生总是那么敦厚，也许只是微微笑着，宠爱地看着你那么高兴，那么快活。我想，你应该还有即兴的诗篇，因为，你比一般人更关注苍生，关注生命，关注爱，关注个体感受。你富有哲理又诗意盎然，又怎能没有佳作诗篇呢？
　　来兮归兮。我不知道你在耀州这座古城考察了什么，也不知道你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。其实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，和你相遇，让我从文章，从影视资料，从别人的叙说里，走了出来。在这里，听到了你的声音，感知到了你的气息，触摸到了你的温度，看到了一颗璀璨的星在凡尘里舞蹈，喜乐。这，是你人生的态度，也是你人生的格局。
　　我多么希望，你来的那个傍晚，是四月的傍晚。因为，你说过，你是人间的四月天。

编辑：陈冰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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